《出路》

我的電郵裡，還躺著一封來自某銀行人事部的回函：“先生，請問您是否有意到本行總部面試您早前申請的職位？”八個月前，我大學畢業回國找工，寫好履歷表後一鍵寄給了這家銀行。

八個月後的今天，我已在一家報館上班，薪金不錯、待遇佳、福利好，前途一片光明。捫心自問，我沒有後悔5個月前拒絕這項面試，沒有刪除這封電郵反而保存之，以便時時提醒自己曾“誤入歧途”後“浪子回頭”的過程。

八個月前，人生前途一片茫然，畢業前後心情也像坐過山車，欣喜過後卻因畢業等於失業而落入低潮，許多履歷表投寄出去石沉大海，自個兒想：也許對方不小心刪除了、郵件太多被壓下去被忽略了、也許是因為現今使用電郵投寄履歷表，一鍵送至輕而易舉，公司主管也只要輕輕一鍵，就可刪除不適人選…… 各種沒有下文的奇想盡在苦候多時。

父親娓娓道來四十多年前的應徵經驗，在他那個年代，要靠郵差萬無一失的將履歷表和申請函寄到吉隆坡的公司總部，約半年後才接到回函通知面試，他漏夜坐火車南下，在車上練習面試，隔天早上到火車站廁所洗澡，換襯衫梳好頭，再乘搭巴士轉德士，幾經舟車勞頓後才抵達公司面試。回家後，也日夜等待，最終收到聘用通知。

父親的這份工作一直做到退休為止。我問他，為什麼間中沒有考慮換工？他只說了一句：“我哪裡敢放？（辭職）”我也相信，不但是爭取這份工作的過程艱辛萬分而他不敢放手，他咬緊牙根一手養大我們四個小孩再將每個送入大學，這一切只為避免孩子受和他一樣的苦。

父親沒有兒戲找工，因為他隨時都在拿人生做賭注，若到後來一事無成，也就賠上了大半人生、時間和力氣，在做無謂的努力。而路一直都在，誠如作家魯迅所言：路是人走出來的。

他總說知足常樂，工作快樂，錢就會自動找上門，根本無需擔心錢不會來，錢是積少成多，而非要高薪錢就會多，若領了高薪又做得不開心，日久必然也會抱怨工資少，這又何苦？

此話正中我心，話說本來我也在找非本科的工作，難度比本科生大得多，文憑和經驗向來有著哪個比較重要的爭論，但無相關文憑又無經驗，或許是我刻意“誤投”履歷表石沉大海的原因。

隨著身邊朋友陸續找到工，我還等回覆，心裡當時卻反而是要定了銀行這份優差。

直到某天我到銀行處理車貸，與銀行員交談中，我不禁羨慕他能在銀行工作，但他說：銀行工作不好做，壓力很大，又要追業績。

我以同樣的問題問他，是否考慮換工？但他說，自己別無選擇。因為大學選讀的科系決定了出路。我才發覺自己正在向錢看齊，拋棄了當年勤奮寫稿、投稿乃至於想成為文字工作者而選擇念大眾傳播系，人云亦云追求的那是別人的夢想。

這位巫裔職員說：“Cari makan saja..（打份工罷了）”我想起自己的出路，打從中學便想進入報館工作，還記得當年學院畢業後到報館實習和短暫工作賺取大學生活費，某位主管讚文筆好，還鼓勵我深造。

兩年後畢業歸國，主管那番話猶在耳邊；而路，一直都在，我只是拐彎抹角，錯挑了一條歪路來走，所以才滿路荊棘難行。那天從銀行回到家，我便開電腦，下定決心把履歷表電郵投給了報館。

我永遠不會忘記，那天處理完車貸事務，職員舉頭問我做什麼工，而我亂答“記者”時，他的眼睛一時睜得圓大，說：“很自由啊！這才好啦！”我望著櫃檯裡的他，檯面高度過人，終於都看清楚我倆。

·健傑

刊登於2015年1月29日星洲日報星雲

2012年3月24日摄于高雄旗津